始于对快速生产的城市公共景观的反思
1990年代以来,中国城市公共景观建设进入快速发展期。其中公园绿地景观受财政经费所限以及快速生产带来的指标化倾向影响,空间质量低下,且缺乏社会参与。与此同时,在不断加快的城市化进程中,可建设绿地面积日渐稀少,绿色士绅化产生的不公平影响也逐渐凸显。
当绿地增量骤减,存量土地优化和因资源不均衡带来的老旧片区的更新问题成为城市面临的重大挑战。如何提升公共空间品质、复合使用、调动社区民众共同参与设计营造维护管理,是当前城市更新与社会治理的重要任务。
2015年5月,《上海市城市更新实施办法》发布,被认为是城市更新从增量开发转向存量更新的里程碑。在这一风向标的指引下,各级政府与社会多元主体均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到城市更新中。其中本文选取关注的实践时间较长、社会影响力较大的案例来自四叶草堂—— 一个从景观设计专业发展而来的多元背景的团队。
四叶草堂以参与式社区花园为抓手,将公众参与结合城市更新,致力于推动上海社区花园网络的建立,探索城市更新可持续发展的途径。四叶草堂作为一个社会组织,缘起于2010年成立的以“广泛关注、小微改善”为使命的景观设计事务所,其使命是对大规模快速生产的景观方式的反思。
四叶草堂选择社区花园作为一种自下而上的景观管治实验,小微而渐变,在当下恰恰可能成为一条重要的社区参与路径、一条空间路径,也是一条可以逐渐扩大或许有上下通透可能的缝隙。四叶草堂早在2014年已经完成了一些小微空间更新项目的设计,其中包括世纪公园的蔬菜花园,它是上海第一个在城市公园中的可食地景设计(图1)。此类小微项目由于主管方和资本关注度不高,给设计、实施带来了一定的灵活空间和实验的可能。
四叶草堂团队意识到必须要做出实践案例,让更多市民身临其中,才能有更多人认识到社区花园的价值,由此才会逐渐消解人们的担心,事业方可推动。2014年开启的火车菜园自然营造实验创设了第一间自然学校和朴门永续实践基地,这也是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上海社区花园(图2)。
▲ 1 世纪公园蔬菜花园
▲ 2 上海火车菜园
早期的社区花园主要源于企业支持,2015年创智农园的全面社区参与运维实验开启,也带来将社区花园引入公共领域的可能性——更美观、更容易打理、更能集聚社区力量,从而成为社区治理的阵地。鞍山四村第三小区百草园的设计和策划组织,是四叶草堂和街道合作的第一个正式的社区花园项目。在经历了设计、营造、维护、管理之后,四叶草堂和街道建立了社区景观提升和社区营造基地,也改变了传统的工程项目和社会治理结合的方式,自此以后逐渐开启了与政府合作、以社区花园作为社区治理抓手的自治项目路径,截至目前已经在上海30个街道打造了逾200个公众参与共建的社区花园,900多个由专业力量培力赋能、市民自主设计营造维护的迷你社区花园,1300多场市民参与的社区共创工作坊。2020年,四叶草堂团队主导的上海社区花园系列公众参与公共空间更新实验获得首届三联人文城市奖之社区营造奖,4次作为不同类型案例入选联合国人居署等主编的《上海手册——21世纪城市可持续发展指南》。
社区花园通过日常市民生活把人拉回生活的日常,打破消费与生产、专业者与普通人、成年人与孩子和老人之间的割裂。在城市快速发展让生活充满不确定和游离感的当下,社区花园尝试建立一种包容性的社区秩序,用双手劳作、与邻里相互支持,提供可以获得身心一致的真实感和确定感的空间。
上海社区花园参与式设计营造网络建设的实践及其探索
四叶草堂的上海社区花园参与式设计营造网络通过空间更新和拓展来实现社会整合,将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与自下而上的社区力量连接起来,共同转化为城市更新的行动者(图3、4)。上海社区花园网络发展至今经历过3个阶段:1)从单点到枢纽型社区花园的探索与案例塑造(2014-2018);2)整理社区花园的经验对外输出,开展理论与实践培训(2018-2020);3)系统性社区花园网络化建构(2020年至今)。
▲ 3 上海社区花园数量发展分析
▲ 4 上海社区花园地图
1.以创智农园为代表的枢纽型社区花园模式
1.1 背景与缘起
在上海世纪公园、火车菜园等有限开放共享社区花园实验后,四叶草堂坚持社区花园面向所有公众开放的信念,2015年在瑞安创智天地支持下,于上海市杨浦区创智天地开放街区内一块2200㎡的闲置边角料空间打造“理想中的社区花园”,也是上海第一个位于开放街区中的枢纽型社区花园(图5~7)。
▲ 5 创智农园改造前长期作为建筑垃圾堆积场
▲ 6/7 创智农园改造后
1.2 空间格局与规划设计
创智农园源起于杨浦区政府在双创背景下提出的将创智天地园区延伸扩大成为“大创智地区”“绿轴”的建设。“绿轴”从锦建路大学路作为起点,向北穿过创智农园所处地块延伸到三门路,而创智农园的位置正是这条绿轴上改造建设的切入点。该地块因地下有合流污水管线通过,成为工地临时用房和闲置地。2016年,杨浦科创集团和创智天地借助“大创智”的开发机会将其再利用,并将其定位为“社区互动空间”,通过招投标的形式选择了与自己理念相吻合的四叶草堂团队进行景观改造和社区营造。农园总体布局分为设施服务区、公共活动区、朴门农作区、一米菜园区、互动园艺区等。集装箱改造的室内区域及公共区域位于农园的中部,两侧为大面积的公共农事区,其中北部朴门菜园区有贯通南北的小路和休息座椅。在全园范围内设有垃圾分类箱、蚯蚓塔、各类堆肥设施、雨水收集、小温室等可持续能量循环设施(图8、9)。
▲ 8 创智农园鸟瞰透视
▲ 9 创智农园分层分析(2021年)
1.3 社区营造:活动与运维组织
为了能更好地在上海乃至全国推广社区花园,首先要让大家对共建共享的价值观有五官体感和情感上的认知。四叶草堂以创智农园为社区花园样板,所有能在其他社区推广的不同主题和不同空间尺度的社区花园,都在创智农园进行实践和展示后才会被应用,例如,“生态主题”下的乡土植物搭配、水景设计、小品设施,“可持续主题”下的废弃材料再利用、模块花园,“公众参与主题”下的儿童游戏场(图10)、大众花园等。
创智农园的“样板园”功能不仅体现在空间上,还体现在所有非空间的层面,包括管理类的各项制度和公约、科普类的知识与可视化传达、活动类的组织和工具包(管理类:志愿者公约与管理制度、导赏员培训与管理、社区伙伴培养计划等;科普类:廿四节气种植卡、种子种植卡、十大生态元素、朴门永续生态等;活动类:一小时建花园、社区花园节、农夫市集、小小规划师、社区读书会等)。它像是一个不断运作的智库,积攒了社区花园相关的信息和经验,并不断输送赋能给其他社区花园。
▲ 10 创智农园日常儿童参与公共空间营造场景
基于周围多样化的混合街区之性质,创智农园逐渐形成了以非营利的社会组织为运维主体,学校、企业、政府、社团等多元主体相互支持的有机系统,支持社区花园实践经验在上海其他社区总结推广。由四叶草堂为代表的社会组织目前是农园运营的主要架构者,组建创智农园社区互助和志愿者联盟,与社区志愿者一起负责农园的日常运营,以及承接少量的基层政府采购项目支持社区发展;同时引入同济大学社区花园与社区营造实验中心作为学术支持(图11、12),负责与高校、研究院、市区级政府合作,以创智农园为研究对象的课题,为学术研究领域提供最前沿的实践案例,并反哺农园自身的发展。因为创智农园以不依赖政府采购实现可持续发展为目标,所以在主张“公益并不是免费”的同时,也在积极和企业寻求合作,开展面向消费者的自然教育、定制活动策划、会员服务等活动(图13)。
▲ 11 2017年首届共治的景观工作坊
▲ 12 2018年打开睦邻门系列参与式社区规划工作坊
▲ 13 创智农园多元参与的结构
1.4 突破:从社区花园到社区规划
公众参与如何自下而上撬动政府和社会的资源得以实现,这个过程本身伴随着逐渐深入的公共信任与社会参与。创智农园的公共价值在滋养与生长,从社区花园开始聚合社区成员的参与能力,支持公众提案、整合更多社区资源,让自上而下的社区治理需求与自下而上的民众参与愿望都在这里有实践场景。四叶草堂协同社区艺术家发起针对围墙的涂鸦项目,在居民的共建支持下,围墙上出现了一个画满社区愿景的“魔法门”,从那时开始,魔法种子在大家心里种下。2017-2018年,四叶草堂引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师生以大创智社区为研究对象,还邀请了多位不同专业背景的研究者,以新旧社区的融合以及空间提升为目标开展了多次工作坊和课题研究。其间有两件事发生:2018年4月,基于两个月的调研和参与式设计面向全体居民的社区互动日举办,广泛征集居民的意见,有超过500名居民参加;2018年7月,在围墙上架起一个潜望镜的艺术装置,在视觉上连通了两个社区。这些公众参与事件促进了居民心中的种子萌发,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被听到、自己的社区有改善的可能,还会开始对围墙另一面的生活产生好奇、对围墙开门产生期待。2018年底,在街道、高校、社会组织、居委会、居民代表共同努力下,老社区获得了一笔区级财政资金用于改造社区环境,并于2019年3月在新旧两个社区之间打开一扇简陋的小门,把原本要步行20分钟的路程缩短为3分钟。自下而上推动的围墙开门的事件得到了不同层级政府的重视。2019年8月,两个社区相接的近100m的围墙变矮透空,简陋的小门也得到了更新升级。2021年4月,新一轮的工作坊计划在社区最北段围墙再开一扇通学门,目前居民的观点还没有达成一致,后续还需要调研和讨论,让利益相关方进行更多的对话(图14)。
▲ 14 2016-2021年魔法门到学道门的演变
2.面向公众推广的普惠型社区花园
2016年后,社区花园的出现给社区公共空间的更新提供了新的思路,在保证合法性和公共性的同时,个人的创造性和能动性也能得以实现。基于以四叶草堂为代表的社会组织、高校研究团队等机构持续探索,上海社区花园在发展一个个社区花园参与式设计与营建的同时,也开始了多个花园成组团设计培训与营建演练、理论与实践工具包和出版社的开源共享,以及在此基础上升级为参与式社区规划人才培育的探索(图15)。其中由四叶草堂团队撰写的《社区花园实践手册》销售已经超过8000册,组织超过1000场社区花园工作坊,有效地改善了公共部门对居民私占公地现象一刀切的做法,支持个体都能成为行动者。
▲ 15 从顶层设计到培力赋能:社区花园普惠发展的路径
如何吸引城市中忙碌的人们停下脚步关注自己的社区?上海社区花园选择以孩子作为纽带连结亲子家庭参与社区事务,在社区花园中给孩子们留有一片自己去探索、发现和创造的自然空间。在这里,孩子们可以自己创想未来的理想社区、双手触摸着泥土种下种子、光着脚丫在水稻田里插秧、打着手电筒在黑夜里观察昆虫,希望在花园里长大的孩子对生活更有观察和感受力,更理解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对待生命有同理心和关照能力,更能适应社会的交往方式。
孩子作为纽带能把社区里的成年人连接起来。2018年,创智农园周边的一群家长们不想把孩子送到培训机构,在四叶草堂的支持下成立了社区互助夏令营委员会,通过社区共创的方式,委员会成员分别负责后勤保障、物料采购管理、课程安排、社区志愿者安排等组织管理工作,邀请社区的妈妈们担任课程老师,社区里的大孩子担任助教,周边学校食堂负责配送午餐,开启了社区共享养娃新模式。社区互助夏令营有越来越多的社区资源加入,2018年至今每年都人数爆满。
当人们开始关注社区,赋能个体成为行动者便是下一步的挑战。2020年,在整个社会几近停摆的疫情期间,四叶草堂发起了社区花园SEEDING邻里守望互助计划,并试图建构起社区花园微基建的空间体系(图16、17):一方面提倡在种植中体验生命过程——种子破壳发芽的脆弱苦楚,苗株生长的生命力,花朵绽放的惊艳,以及土壤本身也是生命——甚于城市绿化和收成食用的简单功利性;另一方面将种植营造作为共同学习,拓展为社区花园的参与式设计和自管理,让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能善意地感知身边的环境和人的存在,由此建构公共性中的温柔。该计划以种子和植物为媒介传播和重建信任,通过线上赋能、开源种植工具包、定期组织线上交流等方式,共支持到来自全国的1000多位伙伴。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社区,企事业单位、学校、商铺等各类主体均有所行动,也形成了华南、北京、天津、西南的区域网络联盟,分别开展了大量在地行动。他们在自己的社区传递信念与力量,也为后疫情时代的社区生活创造了一种互助和可持续的生态关系。
▲ 16 SEEDING行动的行动逻辑
▲ 17 社区花园微基建空间分布
为了赋能个体使其成为积极的行动者,四叶草堂与社群组成了共创研发小组,迭代研发无接触交互产品——“种子接力站”,在疫情期间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链接。最初,种子接力站1.0版是在共创小组草根的实践中诞生,利用便签、种子信封、鸡蛋壳等常见材料作为载体,将种子和植物分享给同楼栋的邻居(图18、19),过程中需要解决如何避免被当作垃圾扔掉、吸引人驻足和互动分享等问题。2.0版升级为工具包(图20),共生产100套,在近50个社区试点,内容包括告示板、20份种子袋、参与者申请表、投递箱、21天社区互动行动建议、种植指南、种植盆栽,以及其他配件。共创小组成员在使用中不断总结分享经验,让种子接力站更具分享与科普的属性。出于成本考虑而选用的纸质材料工具包只能用于室内,一些社区便提出在自己的社区花园中有一个永久性种子接力站装置的愿望,以便于种子的分享和保存。恰逢受邀参与2021年7月18日《回家》的全民创作公益展,共创小组将三轮车改装为“移动种子接力站”3.0版本(图21),作为互动艺术装置激活一处地面停车场,此后骑行巡游社区,不断探索社区性的装置如何建构人与场所的关系。由于改造三轮车的方式不适合社区环境,也不能大批量复制,四叶草堂在此基础上将种子接力站升级成为可工业化复制的产品(图22),第一批产品于2022年初在上海浦东新区东明路街道10个社区启动。
▲ 18 种子接力站1.0版锟山的种子接力站
▲ 19 种子接力站1.0版sandy的种子接力站
▲ 20 种子接力站2.0版工具包
▲ 21 种子接力站3.0版移动版
▲ 22 种子接力站4.0版产品
直至现在,种子接力站依然不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产品,但其迭代的过程和社区花园发展的过程却是非常一致——基于与人和自然链接的发自内心的期待,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在实践中一边试错、一边调整,同行者与支持者越来越多,空间上越来越完善、成熟,整体方向也逐渐明晰。
3.政社伙伴关系的建立推动社区花园网络化
2020年,四叶草堂以浦东新区东明路街道为试点,探索以自上而下的方式推动社区花园制度化建设的模式:在广泛的民意调研后,街道完成了顶层架构和社区规划(3年期),并以此作为指导开始了能力建设和空间建设相结合的实践。具体做了以下4个步骤,目前街道正在逐渐完善技术、规章、资金渠道等多个条线的支持网络(图23)。
▲ 23 东明路街道系统性社区花园参与式营造网络案例中各主体参与结构
第一步:政府内部成立社区花园与参与式社区规划专项小组,街道党工委书记牵头,将街道管理办、自治办、团工委等与社区规划有密切联系的内设机构青年干部组织起来,建立青年社区规划和社区花园小组;定期同步社区花园网络的进展,共享资源与信息;考虑到部分创新型项目没有相应的经费出口,以综合事务办公室负责统筹与经费保障,落实责任主体。
第二步:利益相关者的多层级赋能;除政府内部的专项小组,街道在各居民区深度挖掘具有专业背景又积极投身于社区发展事务的在地青年社区规划师,建立社区规划师先锋队;与此同时,采取居委会推荐、居民主动申请双向结合的方式,建立居民区内部的社区规划小队,并结合小小规划师夏令营等形式鼓励亲子家庭也参与到社区规划与社区花园的提案中。政府各级成员、青年专业人士、社区成员、社会组织代表在参与以空间更新作为载体和公共议题的过程中,四叶草堂辅以民主议事、公众参与和空间设计的理论支持和工具指导,不同角色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在实践过程中对社区花园与社区规划产生更深的理解,共同完成社区更新的提案。
第三步:基于公共文化艺术节向民间募资;公众参与完成提案的落地方式,除申请政府财政支持,四叶草堂通过与基金会达成专项合作获得公募权,在全街道开展公共文化艺术节,一方面让公众可以共同参与文化艺术空间和活动的共创,促进社区共识的形成,另一方面也能为社区花园和社区规划提案募资,推动实施落地。
第四步:以建立制度性保障为目标;上海社区花园网络在处理与政府和民间的关系上,借力政府在制度建设上的保障力量,又不依附于政府,重视民间无穷的创造潜力,也能意识到松散的局限性。为支持社区花园与社区规划的可持续发展,以同济大学为代表的学术研究团体正在以此为课题,推动常态化制度的建立,具体包含以下内容:第一年以10个重点社区为试点,第二年形成可推广的社区花园经验后再复制至38个社区;给积极参与社区花园和社区规划的居民颁发“居民社区规划师”聘书,约定其参与社区事务的职责边界与权益,每年进行复评;3年内有一定的财政资金支持到赋能团队、专业团队、社区居民;社区规划师的社区更新提案实施经费筹措需要有多元性,政府、企业捐赠、民间众筹多管齐下。
以东明路街道的三林苑小区为例,可以了解一个“普通”的社区和一个“普通”的居民在政企合作推动社区花园网络化进程中,是如何与公共空间产生越来越深入互动的:
1)相识:2021年夏,四叶草堂在东明路街道的支持下发起青年规划师培育计划,三林苑小区的Y女士报名参加,结识多位专业设计师和学生,随后在三林苑小区和其他青年规划师一同发起了“社区梦想家”的提案计划,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理解社区规划与公众参与的价值与意义。
2)建立社群:基于青年规划师培育计划,Y女士牵头与社区居民成立了“三林花社”,共同讨论社区公共议题,编辑公众号推文分享与社区花园、社区规划相关的资讯;2021年秋,同济大学以东明路街道为试点发起社区参与行动计划,街道内的居民可以自主报名申请经费,将小区地块改造为公众参与式的社区花园,Y女士和其他40多位居民主动报名,和200位左右的大学生线上、线下一起设计营建了30多个迷你社区花园(图24),整个过程有接近100位居民参与其中,让公众参与的理念融入更多社区邻里的生活。
▲ 24 东明实验——社区花园大学生竞赛三林苑花园作品
3)建章立制:2021年冬,三林苑的居民在同济大学和四叶草堂的支持下,通过多次会议和讨论,完成了三林苑小区公共空间微更新提案,Y女士作为东明路街道居民社区规划师的代表参与街道一年一度的社区代表大会,并汇报了本小区的提案获得表决通过,成为2022年街道的实施项目。
这是居民的提案首次被纳入法定流程并得到确认,未来参与式社区规划的制度还需不断完善。Y女士逐渐成长为一位居民社区规划师的过程,三林苑小区居民逐渐参与到公共空间更新的过程,也是东明路街道公众参与社区建设制度发展的缩影。
4.空间拓展:从单点发展成网络
在空间布局上,社区花园整体呈现两个方向的趋势:小微广域分布和集中结构网络。小微广域分布是指通过四叶草堂线上培育或社区花园文化感召,社区爱好种植和关心社区的人在获得一定认可的情况下,从宅前屋后的小空地着手自主建造,通常是3~5㎡至10㎡左右的小花园,截止目前上海涌现出超过900处类似方式营造的小微社区花园。集中结构网络是指出现在一定行政区划内(主要是街镇层面)有大、中、小型的各类社区花园的有机组合。基层政府逐渐意识到社区花园的价值,并且可以作为空间更新和社会治理融合的抓手,开始自上而下地推动社区花园网络的建设。政府把社区花园视为一种公共空间微基建,先在辖区范围做一轮广泛的社区调研,结合政府计划、居民和专家意见形成一版规划作为指导,有机地将街区公共绿地(500~1000㎡)、小区中心绿地(200㎡)与居民宅前屋后的小花园整合成网络(图25)。
▲ 25 社区花园网络空间布局变化
上海社区花园参与式设计营造的问题与未来探索
1、问题与困境
虽然四叶草堂在街镇已经开始制度化的探索,但是在大多数地区都是以项目制的方式开展,这些项目制花园往往重空间而非培育人,并且因为政府财政批复原因几乎都是一年内甚至是半年内的项目。而社区花园网络的形成往往需要3~5年时间,在地的力量逐渐成长起来,作为载体的社区花园也能一点点焕发生机,而不是一蹴而就地“被设计出来”。这个困境需要将社区花园涉及到的人、财、空间等方面的问题都通过制度化确定下来,从而为社区花园的长期可持续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另一个层面,社区花园在“官方认证”和“个体游击战”之间扮演重要的缓冲调和角色,承接政府部门对于城市更新的空间颗粒度越来越细以及空间可持续性的要求,也引导着社区居民从游击战占领绿地的方式向公共性转变,并协助其正当合法地生长发展。但由于政府的精细化管理程度无法关注到社区的“缝隙”,属于国家或集体的公共用地长期被居民“私占”改造为私人阳台或私人菜园。政府及相关的管理单位,如居委会、业委会、物业等,常以“一刀切”的方式对待私占公地的现象,抹除了在绝对公共和完全私有化之间更多的可能性。长此以往,社区各利益相关方在探讨这些可能性的时候对彼此的权责利边界不明晰,导致信任的伙伴关系难以建立。
2、未来探索与展望
不管是政府、社会组织还是公众的转变,都有赖于一步一个脚印的实践,在探索和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形成新的思路,推动社区花园网络朝向更有机生态的方向发展。社区花园在上海快速发展并形成网络,是各个主体在自己关注的领域持续不断地思考和尝试的结果。上海市政府持续探索公众参与城市建设的尺度和方式,从2015年的“城市微更新”到2019年“人民城市人民建”,再到2021年将社区规划师制度和健全公众参与机制保障公众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纳入《上海市城市更新条例》中;以四叶草堂为代表的社会组织,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角色与定位,从设计支持到技能培训,再到现在以建立公众支持系统、开源课程架构为主要方向(图26)。
▲ 26 上海社区花园空间更新与社区治理融合逻辑框架
社区花园网络让不同主体共同参与实践,在公共议题的对话和公共事件的共同经历中,促进行政力量深入社区成为积极行动者,以带动各个主体思考自己扮演的角色和能力,加深对责任和权利一体化的理解,从而促进不同主体之间从原来的服务与被服务方的关系转变为协同合作的关系。虽然还有很多社区公共空间受到现实条件的约束未被改善,很多社区花园正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阻力和困境,但是社区花园网络通过系统化的支持和实践案例的呈现,向公众不断传递一个信念:我们每一个人对于我们生活的城市和社区的自由、多样、美好的诉求和想象,都是有渠道去表达、有能力去提案、有权利去改造的,这个城市也会因此而更有希望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