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 | 周纯子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大约是从2018年起,每年回农村老家过年,听到的都是谁谁谁家在镇上买新房的消息。小镇上的新楼盘,如同家乡漫山的楠竹生长速度一样,倏忽而起。房价也从5年前的一两千元飙升至如今的4000元每平,直逼50公里之外的县城的房价。

与我认知里的城镇化进程有所不同,家乡小镇并没有像样的产业,这些购房群体也并不在小镇上就业、生活,他们买房的全部动力,是获得一张镇中心小学(简称“镇小”)的入学通知书,给孩子一个相对较好的学习起点。

在农村,读书、考大学仍然被视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因此,十八线小镇也开始有了学区房的溢价;而在“鸡娃”这条道路上,小镇父母的心态,已经和一线城市的父母们毫无两样。

而他们,也只有在春节期间,才像候鸟一样从广东、江浙等打工地飞回来,短暂忘却出租房的逼仄,体验一下住在130平的新房子里是一种什么感受。

小镇掀起购房潮

我的家乡小镇位于湘中偏北,20公里的资江水域穿境而过,是离县城最偏远的一个镇。老家则属于镇下面的一个行政村,驱车到镇上还要走8公里的山路,大概是中国行政区划里最毛细血管的单位了。

小镇不大,面积200平方公里出头,人口不到8万人。小镇没有工业基础,也没有大型工厂能吸纳就业。因此,本地没有机会上大学的年轻人只能外出务工,其中,经济发达、离家较近的广东成为首选之地。

但就是这样一座无资源、无交通、无人口优势的“三无”小镇,在过去几年时间房价却翻了一倍不止。

发小张娅(化名)就是典型的小镇购房群体。早在2018年元旦节的时候,上街(老家将去镇上称为上街)看了一眼房子,她就当机立断买下了一套。当时房价为2568元/平,133平的房子总价34万,首付14万,贷款20万,月供1500多元。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光她们那栋楼就卖出了三套,算是小镇最早的新楼盘之一。随后几年新盘盖一栋卖一栋,如今,在小镇北边已经建起了一座新城,矗立着十几栋高楼。

2019年是小镇房价飞涨的一年。到张娅的亲姐姐这年也在镇上买房的时候,房价已经上涨至3850元/平,彼时县城的房价也不过4000出头。这让张娅至今仍庆幸自己当初买房的决定。

我粗略算了一下,村里17户人家,2018-2020年这三年在镇上买房的就有7户,其中6户都是因为家里有上小学的适龄儿童。

小镇的房地产建设。图片为作者拍摄

小镇买房,越大越好。两居是不存在的,130平以上的三居或者四居最受欢迎。小镇房地产没有知名的开发商,都是在镇上最早做生意发家的那批个体户们,凑一起集资去拿地、盖房、卖房。他们中有药房老板、日化店老板、做钢材生意的老板,这批在镇上靠着做小生意赚到第一桶金的老板们,又靠着房地产实现了第二春,赚得盆满钵满。

在小镇办银行房贷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银行流水不够,微信流水也可以作为相关凭证;没有稳定工作开不了收入证明,开发商会帮你解决……相应的,房贷利率也不算低,一般都在年化5.2%以上。

“一出家门,就进校门”

张娅在东莞一家电子厂打工,工资一个月4000多元。除了首付和月供之外,交房之后又花了十几万装修,对她而言,压力不言而喻。

但是买房又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原因是她的女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按照镇里的规定,从2017年起,镇小招生的条件之一,是在社区购买住房,以房产证为准。这也意味着,此前可直接或者找找关系就能上镇小的通道已经被堵死。

这些年来,由于出生人口的减少,加上一些适龄儿童跟随务工父母在外地读书,导致村里的小学学生人数锐减,老师也大量流失,教学质量更是很难得到保证。一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把子女送到镇上的小学就读,恶性循环下,村小的学生越来越少。

以我曾经就读的村小为例,2000年左右的时候,学校里一个年级有两个班,全校三四百名学生。如今全校加起来才几十名学生,最少的时候只有十几个学生,两三名老师。

其他村的情况也类似。在县政府官网上,有镇上其他村的村民在2020年留言称,该村小一到四年级加起来才十几个人,一年级才一个人,二年级三个人,并质问这样的小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县教育局在回复里则提到,该教学点生源流失比较严重,因学生父母购房、工作等原因,部分学生随迁至镇上或其他乡镇就读,目前该教学点仅设有小学一至三年级。

与村小的没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小的不断膨胀——2021年已经有2000多名师生,占了全镇所有中小学生人数的三分之一还多。而在2019年,该小学的人数还只是1700多名。为了“装”下这么多学生,镇小在2017年还进行了一次整体搬迁,新校址就在北部新城,与新楼盘们仅一路之隔。

为此,开发商们纷纷打出“一出家门,就进校门”的口号,来吸引购房者。事实也证明,这非常奏效。

打工人的下一代期望

张娅跟我说,尤其是到了三四年级的时候,镇小与村小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村小基本没有作业,而镇小作业多,“抓得紧”。此外,随着镇上的学生人数越来越多,与大城市接轨的各种兴趣班也繁荣起来了,一个兴趣班一年学费三四千元,像张娅女儿的同学们,每个人都会上两三个兴趣班。

张娅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由她的婆婆在新房子里“陪读”,照顾女儿的生活起居。父母在外务工,爷爷奶奶在镇上陪读,这样的搭配在小镇购房群体中非常常见。好在即使长年生活在农村,爷爷奶奶辈的适应能力也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强。如今,张娅的婆婆已经有了固定的广场舞伙伴,左邻右舍也非常熟络,比在农村的生活更加惬意。

张娅当年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外出务工了。因此她将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读书、考大学仍然是唯一的出路。

或许越是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对教育的渴望就越强烈。小镇虽小,但中考成绩一直处于全县前列。中学的毕业率、升学率和考上省属重点高中的人数都居全县第一。

在张娅的认知里,女儿只有在镇小好好读书,才有可能考上镇中学的重点班,才有可能考上县一中,才有可能考上大学,这中间环环相扣,容不得哪一环出错。而她能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先将女儿送入赛道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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