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学苑B栋(右)快搬空了,夜里只有零星的窗户亮灯。 (受访者供图/图)

“媒体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解决方案?”“我不想说,不想接你电话不行吗?”“我没精力跟你浪费时间,还要去找律师。”

过去一段时间,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说话的人,是几位被承重墙影响的业主。我也时常会因为对方很浓的情绪沉默片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资料图)

当然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情绪,因为我没有被承重墙影响,所以始终都没有说出那句:“我希望通过报道,可以呈现承重墙之后,是不可承受的重量。”这对于急需解决方案的他们而言,太残酷了。

坦白说,我此前连“承重墙”这个词都没听过。我更从未想过,一面墙的倒塌,可以让一个人崩溃,一个家庭沉沦,整栋楼的人居无定所,甚至小区的房价都跟着噌噌往下掉。

2023年5月初,哈尔滨市利民学苑小区和广州市岭南新世界小区的承重墙事件被多家媒体报道,前者更是直接因“损失达1.68亿”占据微博热搜排行榜第一名(报道详见:被承重墙砸倒的生活:“写一本书,就叫《坑》”)。我在网页上浏览相关信息时,梳理近两年砸承重墙的案例排了几页文档,连编辑都很惊讶地问我,有这么多吗?怎么没印象?

裁判文书网的相关案件之多,也出乎我的意料。以“承重结构”“承重墙”“损坏”为关键词,搜索出近五年有文书723篇。我们将这些文书逐个看过后,发现因为“砸承重墙”引发纠纷的案件有216起。

想想那些立案但未公开的文书,以及更多的普通人会选择私下调解,那实际发生“砸承重墙”的频率之高,可想而知。

我决定去联系那些被承重墙砸倒生活的人,很快,他们的无力感也传导给了我。

5月7日下午,我敲开陈敏(化名)的家门,第一眼就被屋内布局吸引了。客厅全部铺装木质地板,家具简洁大气,这是她2018年花了70多万元装修的成果,后来得知她还喜欢插花和茶艺。她说,这个地段极好,三年前,有人花600万买这套房子,她没舍得卖。

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考究的人告诉我,4月30日那天,她坐在地上抱着社区工作人员的腿撒泼大哭。要求砸毁8处承重结构的楼下业主给她一个交代。她四十多岁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哈尔滨的王宝德是一个例外,我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我看着他在直播间里侃侃而谈,嗑瓜子儿、啃西瓜皮,擦擦嘴,继续讲自己被装修公司“坑”的经历,甚至编成段子逗粉丝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他会讲到不下300遍,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以至于在采访过程中,他再一次“背”起了他的故事。

也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沟通略有障碍,前后打了3次电话,沟通了3个多小时,他逐渐从闭着眼睛背法律法规和案情的状态里走出来,一点点翻起自己过去的感受。他说,在那次失败的装修之后,自己就活成了小丑。

从行动上来看,他的情绪又最强烈与具体。2021年,他花了37万元装修260平方米的大平房,查验时发现家中承重结构被破坏多处,女儿的房门上方瓷砖由发泡胶粘贴。王宝德当即要求装修公司停止施工,开始了漫长的官司。

“谁熊我,我就跟谁急。”不管花多少钱,王宝德都要争回这口气。准备官司之余,他又将很大精力投入到短视频平台,不知疲倦地跟装修公司打口水战。王宝德也承认,他追责的底气是有经济实力,耗得起。

但我采访的大多业主,与陈敏、王宝德这类中产不同,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精力纠缠,一处五六十平米的房子可能已经是自己的全部。

杭州瓜沥商贸公寓的业主王慧芬(化名)接受了我的电话采访,聊到第16分钟,她挂断了电话,此后我再也没有拨通过。她解释“不想再提了,想起来难受”。

这么多年,王慧芬将重心都放在供儿子读书方面,正到了高考的关键时刻,家没法住了,一家四口在外挤出租屋。为不打扰孩子,自己和丈夫在出租屋的客厅睡了一年。

同一栋楼的另一位业主也满腹牢骚。“当时也有记者来报道,以为会有什么用,最后也没有帮到我们啊。”她的声音很低,很疲软,慢慢讲起自己一家六口从外地搬来杭州打工,2022年如何无奈地又搬回了这栋加固过的危楼。

没有人如愿以偿。发稿前,我问陈敏和哈尔滨利民学苑的业主事件有没有进展,答案都是没有,生活依旧停摆。

建筑行业内的专家及法律人士显然也给不出我一个理想的建议方案,正如报道中所写,重在前端防范,事后摊开的一系列追责问题与解决方案,都很难落实到令人满意的程度。

在整个事件链条中,关键环节有三点:业主或租客对承重墙的安全隐患意识;物业有提前告知禁止砸毁承重墙,发现问题及时制止的职责;以及装修公司自身的专业能力。除此之外,要靠住建局下设部门排查承重墙风险,可行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责任主体明确,追责结果却格外模糊。尤其是发生在楼内的砸墙行为,肇事者赔不起,楼房拆不掉,为这场错误埋单的人,往往还是受害者。承重墙一旦砸了,就再也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恢复原状,不管是业主的经济损失还是安全感,都跟着一起开裂了。

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专家进进出出,却始终拿不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一位利民学苑的业主灰了心。

这是一个宏大的议题。想要所有相关职责和罚规都清晰可行,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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