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洋
干热风一吹,地里的麦穗儿就低下了头,好像害羞的小姑娘。
晚上,娘和爹在电灯下商量收麦的事。麦收,对于一个农家来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有必要郑重地合计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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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己干,还是和志刚家合伙儿干?”爹问娘。
“咱家仨小子都长成墙头高了,我们家五个劳力,志刚家的红丽虽说十四五了,细胳膊细腿的,他家只能算两个半个劳力,有点吃亏……”娘说。
“这仨孩子都在读书,能算啥劳力,跑个腿儿还行。再说,志刚家有拖拉机,顶多少劳力。”爹说完,吸了一口烟。
“嗯,说得也是。还是合伙儿收麦吧,人多干活快!”娘听了爹的分析,立刻明了了形势。“去吧,给志刚说一下,明天打场收麦!”
我家和志刚叔家合伙儿收麦有几年了,两家地挨边,起初互相搭把手干些零碎活。有一年,志刚婶麦收时生了一场病,干不了活,割麦、拉麦还好些,而脱麦需要三四个人一起上阵,才能把麦子脱下来,爹看不得别人作难,就提出两家合伙儿一起收麦。
打好了场,麦收就算拉开了序幕。
两家人一起收麦挺热闹的,爹和娘领着我们几个小将割麦,志刚叔开着他家的东方红拖拉机来回在地里拉麦捆,志刚婶帮着装车、卸车,红丽则挎着竹篮往地里送吃喝。
五月的阳光像麦芒一样尖锐,而地里的麦芒划在皮肤上,既痛痒又刺挠。割上一段麦子,我们兄弟仨就要停下来,朝地头眺望,盼望着红丽挎着竹篮赶快到来,好借着吃喝的功夫,到地头凉荫里歇口气儿。当然啃上几根青翠的黄瓜,吮吸两个汁水饱满的番茄,自然是另一番享受。
红丽干的是个好差事儿,不用下地忍受阳光和麦芒的煎熬,但我们兄弟仨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谁让我们不会做饭,又没生得细胳膊细腿儿呢。
今年的麦收似乎又轻松了些,毕竟我们又大了一岁,更能忍受环境的恶劣,力气也增添了不少。割下的麦子很快拉到了场里面,东边一大垛,西边一大垛。
爹说:“先歇歇,等日头落了,先脱你家的。”
志刚笑笑,说:“先脱谁的都一样,反正都得干完不是。”
脱麦子,是整个麦收季最累的活儿。拖拉机一响,两根皮带拉着脱粒机疯狂转动,人也跟着不歇气地干。爹和志刚叔站在脱粒机进料口两侧往里送麦蒲子,我和娘负责把离得远的麦蒲子运到近处,志刚婶收拾脱了粒的麦秸堆,红丽和两个弟弟一人端个簸箕轮换着接麦粒。伴随着拖拉机巨大的噪声,大家各负其责,开始了一场“战斗”。
已是深夜了,麦垛还剩一半,烟尘弥漫在打麦场的每一个角落,站在脱粒机旁的爹和志刚叔被尘土和汗液抹拭得像个非洲黑人。我站在麦垛顶上,又困又累,手掌早被叉杆磨出了大水泡。我坐下来,仰头望着高挂在天空的白月亮,祈祷时间能快进一下,把这一段煎熬人的时间跳跃过去,或者找个理由歇一会儿也行,但这个希望很渺茫,爹干活讲究一气呵成,说一歇就泄气了。
“咣啷啷——”机器忽然发出了刺耳的怪声。志刚叔伸手关住了拖拉机的油门。
“娘——嘤嘤……”是红丽的哭声,她歪倒在脱粒机的旁边。
“咋啦?妮儿……”志刚婶急忙扔下叉杆,扶住红丽的身子。
爹把电灯拉过来,灯光下红丽煞白的脸扭曲着。我看见脱粒机上一个黢黑的大轮轴在红丽身旁掉落着。
“快送医院!”爹把电灯往娘手里一塞,就火急火燎地帮志刚叔清理拖拉机,挂上马车。
“咚咚咚……”拖拉机的灯光刺破田野厚重的夜幕,朝县城驶去。
“老天爷哎,您老得保佑俺们两家人呦!”娘一屁股坐在麦场里哭了起来。
过了两天,红丽就回来了,没有大碍,只是腰部的软组织损伤。爹后怕不已,说幸亏轮轴连着皮带没有甩出去,要不然……
那个麦季好在没有下雨,虽然经历了这个小插曲,但两家都获得了大丰收。娘从卖麦的钱里数出一千块,说:“给,拿给志刚,咱两家合伙儿嘞,不能让他家吃亏,给红丽看病咱也得摊一半!”
“中!我给志刚送去!”爹扔下烟头,挺着肩膀出了家门。“等着我,我送点鸡蛋……”娘挎着竹篮,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两家人高声大嗓地推让,好像在吵一场热闹又温馨的架,吵到最后,只剩下小院里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又是一年麦收季,轰隆隆的联合收割机驶进了地头,不到半小时,几亩地的麦子就收了下来。看来今年不用合伙儿收麦了,望着地头凉荫里等待收割的人群,我真心为现代农业装备的先进高效而高兴,但又有一些怀念往昔邻里互帮互助合伙收麦时的那份情谊。